“我爸有个私生女，小我二十岁，报应全落在我身上。”

1

58岁这年，我妈终于下定决心离开我爸。

那晚，她房间的灯开了又关，关了又开，一直到很晚。

后来，趁她睡着了，我悄悄去看她，发现她书桌上放着一叠发黄的信笺。

落款名字和日期，竟然都是三十五年前，周卫东（我爸）初去上海工作时，写给她的书信。

每一封信里详细记录着他的工作和生活，每一封信结尾处都写着：“吻你，爱你的卫东。”

我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。

我一直以为，爸妈之间是没有爱情的。

原来他们如此相爱过，而我也曾是他们爱情的结晶。

2

从我记事起，就没见过父母相亲相爱的场景。

他们每年在一起的时间不多，但每次见面，亲热不到三分钟，就开始进入争吵模式。

我妈总说，当初嫁给周卫东是瞎了眼：“你爸那个人啊，除了有一张好看的皮囊，其他一无是处。”

事实上，他俩是初中同学，彼此印象还不错，后来相亲重逢时，更是“非你不可”。

那时，周卫东在上海工作，我妈在扬州老家，俩人异地恋，也曾憧憬过“从前慢，一生只够爱一个人”的生活。

结婚后却发现，彼此都不是对方的良配。

3

周卫东是家中最小的儿子，上面有两个姐姐，家人对他极尽宠爱。

我妈是长女，吃苦耐劳，但也性格强势，常常得理不饶人。

周卫东当时是想找一个听父母话的老婆，结婚之后才发现，我妈根本不服管。

我妈呢，一心想嫁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，谁知周卫东是个花架子，啥事都听妈的。

这样的结合，注定不会幸福。

4

我出生于1986年的冬天，距离他们的甜蜜期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。

据我妈说，生我那天，她疼了一天一夜，半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。

彼时的周卫东远在上海，接到消息时，连回扬州的路费都凑不齐。

等到他回来后，我已经满月了。

我妈怀疑他赌博把钱输光了，周卫东死活不承认，又不肯说出真实原因，俩人闹到半夜，终于逼出了真相。

原来周卫东不回来，是奶奶的主意，原因无他：“生了个丫头片子，有什么好庆祝的，你可别惯着她。”

我妈气不过，又加上后来的月子仇，我刚满一岁，她便跑去做了结扎手术，彻底断了周卫东想追生个儿子的念想。

这也将他俩的关系，推到了万劫不复之地。

5

记忆中，周卫东和我妈虽然聚少离多，但并不影响他们吵架。

他气我妈武断，我妈恨他没主见。

我五六岁那年的春节，周卫东和朋友打了一天一夜的牌。

我妈知道后，冲过去把牌桌给掀了，当着众人的面，他们又毫无顾忌地打起来。

我跌跌撞撞地想要拉架，结果被他俩推到马路上，差点被过路的拖拉机撞死。

后来是围观的人劝架：“别打了，快去看看你们家孩子吧。”

他俩这才住手。

说来神奇，不管他们闹得多凶，总能很快修复好关系，过几天又开始新一轮的战争。

小时候，我特别害怕周卫东回家，因为他回来就意味着家无宁日，他们每次吵架，总能引起全村长舌妇的围观。

这让我觉得特别丢脸。

上小学的时候，语文老师布置作文，写我和我的家人，并让我们到讲台上念自己的作文。

轮到我时，有同学在台下起哄：“周小鑫的爸妈最厉害，吵架第一名。”

当时，真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。

6

我12岁那年，考上了县城初中，开始住校，我妈去了上海，投奔周卫东。

结婚十几年，他们终于不再两地分居了。

现在想来，我妈当时应该是想修复感情才远赴上海。

然而，对于我妈的到来，周卫东并不欢迎。

也是，以前他一人在外，啥事都不管，快活得像个单身汉。

我妈来了，不但管他的钱，还要管他的人，矛盾自然更多了。

那会儿，他们都在大姑家的工厂上班，吵架的时候，整个车间的人都来拉架。

大姑因此很不待见我妈，觉得自己弟弟一表人才，落到我妈手上，这辈子算是没盼头了。

我妈在上海勉强待了三个月，就被周卫东强行送了回来。

7

回家后，我妈整个人性情大变，常常发呆到半夜。

成年之后的我才知道，那时候，她已经发现了周卫东在上海有相好的女人。

只不过，她没有证据，只能把猜忌压在心底。

我妈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，自然无暇顾及我的精神状态。

而我正值青春叛逆期，加上在学校遭遇同学霸凌，以及老师的不公平对待。

生活对我来说，每天都是煎熬。

有一次，我和同桌吵架，明明是他的错，他却把痰吐在我的新鞋子上。

结果就因为他成绩好，老师问都没问，便含沙射影地说：“有些同学就像一颗老鼠屎，搅得整个班级不得安宁。”

这种情况下，周卫东的婚外情曝光了，我整个人生观被彻底颠覆。

8

那年春节，周卫东没有回家过年。

奶奶和大姑的说辞是，工厂赶工期，周卫东要盯着出货，所以就不回来了。

我妈压根不相信，大年初一便领着我去了上海。

在工厂宿舍，我们娘俩将周卫东和一个女人堵了个正着。

至今，我都不愿意回忆当时的情景。

我妈跟疯了一样，抄起东西就开始砸，此情此景，周卫东竟然不忘保护那个女人。

他抱住我妈，苦苦哀求：“美兰，都是我的错，你有气往我身上撒，跟她无关。”

混乱之际，那个女人趁机跑了。

我们一家三口在那间不到十平米的宿舍里对峙着，空气令人窒息。

我妈歇斯底里地砸东西，等她安静下来后，周卫东说：“这事怪不得我，如果你不去结扎，我们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。”

说到底，周卫东还是怪我妈没能给他生儿子。

我妈气得全身发抖，嘴里重复着一句：“周卫东，你个挨千刀的，你不得好死。”

9

我以为他们会马上离婚。

但我妈不同意，用她的话说：“我林美兰绝不能便宜了那对不要脸的。”

周卫东那边呢，也许是心生愧意，再也不提离婚的事，每个月的生活费，准时打到我妈的存折上，又以我妈的名义在县城买了商品房。

然后继续家里红旗不倒，外面彩旗飘飘的生活。

那几年，我妈基本不管周卫东，当然也管不了。

她用周卫东寄来的钱，在学校附近开了一家文具店，每天忙得不可开交。

我问她为什么不离婚？

她说：“闺女，离婚你就没爸了，我才不干这种傻事。”

好多次我都想说，你们不离婚，最痛苦的人是我。

可是看着我妈的样子，我又心疼得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
就这样，我们一家三口，各怀心事的又维持了几年。

10

2006年，我考上了扬州大学。

周卫东特意从上海赶回来，给我办了隆重的升学宴。

那天他喝了很多酒，说我争气，比别人家的儿子都强。

我妈在一旁热嘲冷讽：“我女儿考上大学，跟你们姓周的有什么关系？”

周卫东呵呵笑：“你女儿姓周，也是我的女儿啊。”

后来，他又亲自送我去大学报到，并偷偷塞给我一张银行卡，里面是大学四年的学费以及生活费。

他说：“小鑫啊，这些年爸爸做了很多错事，不敢奢求你原谅，但你一定要记住，爸爸永远都是爱你的。”

这番话，生生逼出了我的眼泪，哪个孩子不渴望父爱呢？

这些年，我虽然表面上对他冷冷的，可内心深处，还是非常渴望得到父爱，以及来自父亲的肯定。

但我万万没有想到，这份迟来的父爱，并没能维系多久。

11

那年国庆节，我和同学在南京旅游，突然接到了我妈的电话。

她在电话里嚎啕大哭：“周卫东这个不要脸的，欺人太甚，竟然在外面偷偷生了个娃。”

我整个人愣住了，周卫东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，他不要我和妈妈了吗？他怎么能干出这种事？

我打电话质问他，他却跟没事人似地说：“小孩别管大人的事，你好好读书，不管怎样，你都是我女儿，我会管你一辈子。”

谁要他管。

我恨他，恨我妈，恨他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，可谁也不提离婚，反而都说是为了我。

难道，他们就是为了让我见识婚姻的不堪吗？

12

周卫东有私生女这件事，激发了我所有的叛逆，大学四年，我拼命花他的钱。

他要我好好学习，我偏不，逃学，挂科，疯狂谈恋爱。

我用这种自以为是的方法报复他，直到遍体鳞伤才明白，真是太傻了。

大学毕业后，周卫东让我继续考研，或者参加公务员考试。

我拒绝了，应聘到一家女子美容会所做前台。

13

工作一年后，我认识了前夫。

前夫初中毕业，在一家洗车厂做烤漆工，没钱没车没房，典型的三无人员。

可他对我好啊，虽然挣得不多，但每到发薪日，一分不落全部交给我，说是存够老婆本，就娶我。

恋爱半年后，我决定嫁给这个男人。

周卫东气极了，数落我：“我女儿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，非得找这么个啥也不是的，你要嫁给他，不出三个月就得离婚。”

周卫东不知道，因为他，我敏感又自卑，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幸福。

最终，架不住我的一再坚持，前夫住进我家，周卫东一边摇头叹气，一边又给了我十万元嫁妆和一辆车。

正因如此，我妈才会在我出嫁时说：“他虽然不是个好丈夫，但对你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。”

可父亲的责任只是给钱吗？

婚后没多久，我生下了儿子。

14

前夫的本性开始暴露，不工作，不务正业，整天泡在网吧打游戏，衣食住行，全部伸手问我要。

那真是心力交瘁的一段日子，我要上班，还要带孩子，前夫就像一个吸血鬼。

即便如此，我也没想过离婚，一来不想被周卫东说中，二来也想争口气。

最后还是儿子一番话，让我下定决心离婚。

那时儿子刚刚三岁，但却知道体谅我的不易。

幼儿园老师发的零食，他全部带回来给我，说：“好东西，要和最爱的人分享，妈妈就是我最爱的人。”

我和前夫吵架，他奶声奶气地对前夫说：“你是男人，不能大声和妈妈说话，男人要保护女人。”

爱的表达，三岁孩童都知道，但有些人三十岁也学不会。

有一次，我们一家三口出门遇到大雨，前夫打着伞，全然不顾淋雨的我和儿子。

我让儿子快点跑，可儿子却说：“妈妈，就算淋雨我也要和你一起。”

那一刻，我终于明白，不能继续在这种没有营养的婚姻里，浪费生命了。

15

我正式向前夫提出了离婚，中间拉锯战整整一年。

离婚后，我妈帮我带孩子，我拼事业，从当初的前台，我做到了分店店长，再到总店店长。

而前夫自打离婚后就人间消失，从没有看过儿子，更别提抚养费。

两相对比，我倒觉得周卫东在做父亲这点上，比前夫强。

至少在得知我离婚的消息时，他没有落井下石，而是第一时间赶回来安慰我，甚至还开车带着我和儿子、妈妈出去旅游。

我如同第一次参加春游的小朋友，兴奋得睡不着。

因为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全家出游，尽管晚来了许多年，但到底是来了。

说来可笑，人到中年，我仍然在渴望父母的爱。

却不知，父母的爱，得之我幸，失之我命！

16

周卫东的父爱只停留了短短的一天。

也是那天，我终于知道了，他不肯和妈妈离婚的真实原因。

周卫东婚外生的也是女儿，属猪。

当年他信了风水先生的话，说孩子是来报恩的，是他前世的缘分。

加上，他找熟人做了B超，说怀的是男孩。

他便坚持要生，没想到还是个女儿。

我问周卫东：“如果生的是儿子，你是不是早就跟我妈离了。”

他不肯正面回答，反而将问题全推到我妈身上：“是你妈死活不肯离，我有什么办法？”

这个自私了一辈子的男人，辜负了四个女人。

17

得知真相，我妈彻底心凉了。

她终于在58岁这年，和周卫东领了离婚证。

起初那段时间，她心情低落，和我聊天的话题，永远是你爸晚景凄凉怎么办？

“毕竟那女人比他小很多，私生女才15岁，等他年纪大了，也挣不到钱了，谁还会守着他？”

“不管怎样，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。”我劝慰妈妈。

后来，我给妈妈报了老年大学，每天去上课，去认识新的朋友。

渐渐地，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，提周卫东的次数越来越少。

去年冬天，她参加书画大赛，还得了三等奖。

她兴奋地告诉我：“我在周卫东身上浪费了好多年，早知道，二十年前就跟他离了，说不定还能成为书法家。”

我妈终于活明白开了，接受了离婚的现实，这对她来说，何尝不是进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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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

仔细想来，以前的我，如同翻版的我妈。

反而是小小的儿子，让我明白，在无爱的婚姻里，明智的放弃胜过盲目的执着。

上天虽然没有派给我一个好爸爸，以及一个好丈夫。

但给了我一个好儿子。

我的前半生一直都在渴望爱，父母的爱，伴侣的爱，却永远没有学会好好爱自己。

生命本来孤独，不要奢望依靠别人。

人生的缺憾，非此即彼，诿过他人毫无意义。

只有当一个人，最大限度地减少对他人的依靠和需求时，身心才会更加自由。

小鑫，加油！

开始一段真正自己说了算的人生，多晚都来得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