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上海姑娘,16岁到德国读高中,英国硕士毕业,如今在澳洲当厨子(组图)
“呜呜……妈妈……你快下来……呜呜”
“你要干什么?下来,听见没有!”
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撕心裂肺地哭叫着,怀里扯抱着身子已探出窗外的妈妈的一条腿,一个中年男子扯着女人的胳膊往回拽。
这不是影视里的情节,是我幼年时隔三差五家里就会上演的一幕。如果说命运是世界上最烂的编剧,而我一定是那个不幸的演员。
我的网名叫“我在切洋葱”,95后上海人,目前在澳大利亚学厨师。
用“鸡飞狗跳”来形容我的童年及少年时光一点不过分。“逃离”上海后,16岁的我独自在德国读高中,后来又在英国读完本科及硕士。
取得让人艳羡的学历,在我看来是能够远离故土、寻找人生目标的阶梯。如今,我追寻自己的心又来到澳洲。
纵使我每日干着别人不愿做的擦地抹桌的活,还要为学费、生计奔波,但未曾后悔并且享受当下。未来,依然是我眼里的灯塔。
(本科一等一毕业)
我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,爸爸会偶尔来骑车送我上学。在我印象里,妈妈总是不开心,爸爸总是无所事事。
那时候我家住四楼,爸妈每周吵两三次架。必上的曲目就是,吵架里裹挟离婚,然后跳楼。每次妈妈都是身体已经探出了窗外,脚也离地了,我和爸爸死命拽住她,而我除了哭和拽不知道还能做什么。
后来,我哭也不会了,因为妈妈不喜欢。
我上小学的时候,有一次奶奶接我放学回家,发现妈妈躺在床上,旁边有个小药瓶。后来,奶奶告诉我说幸好抢救及时。而第二天我跟没事人一样照常去上学。
但从那以后,我却格外注意妈妈的睡觉情况。有次母亲督促我作业结果睡着了。家里很安静我很怕,于是悄悄将手指靠近她的鼻子,她突然醒了,大声训斥我。我虽然哭但心安—我还有母亲在。
(在德国留学时去冰岛)
外公对我很好,有一年夏天他背着我在街边买了个盐水棒冰和两串烤里脊肉。我依稀还记得他的样子,但是他的葬礼却已经记不清了。
爸妈从小就疏于对我的监督,我也不知道怎么学习。在小学一二年级时,唯一成绩不错的就是数学,那时候老师也很好,我对数学充满了兴趣。
三年级换了数学老师,因为我未能订正作业而将书包扔了出去,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数落我,骂了半个多小时。自那以后,我从中队长变成了一个不做作业且总被罚抄的人。
也许生活的逆鳞出现的太早,所以我的叛逆也是早早惠顾。我不想回家,因为回去了家里也没人等我,父母总是回家很晚。
我早上醒来,爸妈已经出门了,桌上是蒸好的冷冻刀切馒头,我总是来不及吃塞进抽屉,久而久之抽屉满了,后来被父母发现也没说什么。我猜他们并不关心我吃没吃饭吧。
(伦敦看展)
也许是我过早的叛逆,也许是父母也有望女成凤的心愿,总之在我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,他们让我开始读四书五经。
那时候还没有动车,我暑假里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到外地隔离式背四书五经。三十多度的气温,风扇好多是坏的,没有空调,车厢犹如闷罐,坐得我发烧喉咙痛,但母亲说,小孩就应该受苦。
我们住的是几十人一间的大教室,每天6点起床,一日三餐萝卜咸菜馒头,除去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就是死记硬背四书五经。
老师说不用去理解书里的意思,也不会给你解释什么含义,就是重复读上几十甚至百遍,如果觉得自己可以背出来了就去找老师检查,到时间背不出就会挨硬尺打手心。
他们说古人都这样,虽然现在你小不懂什么意思,但等你以后长大了就会悟出来了。而事实是,背诵的内容我现在早忘得一干二净了。
(本科时画设计稿)
除此之外,洗澡是用塑料盆装水冲身体,未按时洗完也要被打手心。
这样的“课程”我熬了三个暑假。犹如母亲的谶言,此后“受苦”成了我的必修课,“熬”,成了面对困境的法宝,而且屡见成效。
在后来小升初填志愿的时候,我征询父母的意见,他们说“随便你”。
初中,我的学习成绩并没有因为能熟背四书五经而有所进益。班主任教英语,而我作为班里的“倒数”生,天天沉浸在背书和罚抄里。
班主任打电话给父母劝我退学,除了学习不好,还因为那时候交不起每学期3000元的费用。
也许是缺什么就渴望什么,我依然不喜欢回家,甚至有了一段恋情,至少他比父母关心我。
(去剑桥坐船)
熬过了混沌的初中后,我进到一所中专学校。课业的简单,让曾经是学渣的我在这里变成了学霸,班长、学生会等职位都会推选我,但人际关系一如既往的差,我喜欢一个人待着,不愿与别人交流。
也许是生活坏到一定程度就会好起来。上了中专,我遇到了YFU(外服优)交流生项目,为期一年。
当时妈妈做销售工作,家里的经济条件好一些了,而我又拿到了奖学金,面对交换生项目为我蠢蠢欲动。
妈妈极力支持我出国,她不希望我再像她那样苦,没有文化,希望我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。当时有多个国家可以选择,但是思虑后我选择了德国。
基于我自小对理工科和美术的兴趣,想交流期满后继续留在德国,将来能去德国包豪斯大学学习建筑。
出国报名申请很快审核通过了。离家万里对我而言,是去异国求学,更像是一种解脱。只是当时并不知道德国行开启了我异国他乡的十年之旅。
(做的玻璃沙发)
按照交流生计划,我住在接待家庭里,交流生项目对语言要求并不高,当时的我只会说“是”、“不是”、“谢谢”、“请”四个德语单词。
我虽说是高一的年龄,但却把我分在了初中部,与比自己小的同学在一起上课,我除了感到丢人没有其他感觉。
本以为离开压抑的家可以得到解脱,却不承想在学校的境遇,加上异国文化的差异和与接待家庭女儿之间的龃龉,让我心灰意冷,哪有什么心思上课,逃课外出闲逛成了常态。
然而祸兮福所倚,我的大部分德语也就这样耳濡目染地熏陶、硬生生交流学会了。当时有规定,交流期满后,只要自己能找到可接收的高中就可以接着读,为了留下,我开始为自己做努力。
好在找学校并没有别人说得那么难。我到各学校去问、发邮件,坐着火车去看学校。苦心不负,最终进到一所正常的高中,它还有德语补课课程。
(做的玻璃沙发)
德国高中课程和国内差不多的设置,但每次考物理我都会焦虑,甚至到崩溃大哭;语文课就是德语,除了要背很多的单词还要系统地学习语法。
为了不被退学,“熬”的精神再次被我发挥得淋漓尽致,刻苦学习,依赖擅长的功课上拉平均分数。
在德国四年期间,除了母亲工作赚钱对我经济上的支持,我也开启了初创业。
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,妈妈的朋友托我买些奶粉寄回国,当时国内网购流行。后来,我抱着试试的心态在网上注册了一家母婴用品店。
踩着国内奶粉行业低迷的风口,当时我每个月都可以赚三五万块钱。可好景不长,因为我住学校宿舍,而校舍管理严苛,进而终止。
高三那年,我在一家建筑公司经过短暂的实习后,动摇了当初来德国准备学建筑专业的想法。以前觉得的建筑就是做设计,后来发现设计只是建筑的很小一部分,更多是理性化的实践。
(给自己首饰品牌集合店做宣传)
高中顺利毕业后,我因为有代购经验,并且赚到了钱,就更想学习艺术商科,打算将来做时尚买手方面的工作。而德国的学校都偏工科,时尚方面不是很好,也没有我喜欢的艺术类院校,所以只好将目标投向其他国家。
幸运总是来得猝不及防,我没想到会被伦敦艺术大学录取。
我当时想着如果去不了艺术类院校,就留在德国读数学,因为在德国读数学入校容易,只是毕业比较难,属于宽进严出的专业,但找工作范围比较广。
考虑到去美国的成本,还有签证等复杂的流程,我选择了申请伦敦艺术大学。虽然父母因为我的想法发生了一些争执,因为艺术院校学费高昂,毕业后的职业路也不能确定,但最终还是做了让步。
可能是运气,也可能我的作品有被喜欢的地方,出乎意料被录取了;可能是觉得我还可以,但又没有那么的好,所以需要读一年预科。
(本科拍毕业设计)
家人同意报考时我很开心,被录取后更开心。我明白,自己想要的东西,只有去做了才会有。
2017年我来到了伦敦。学校的氛围很好,而且专业分的很细。预科第二学期时,有设计、媒体和商业三个学科方向的选择。我本来想学商科,读时尚买手专业,因为当时国内也没什么买手店。
但是老师鼓励我尝试设计,我了解并学习了一些基础设计制作知识,也逐渐对服装设计产生了兴趣,却不知道这样的选择会在四年后又回到原点。
我学的是服装设计专业里的时尚打版。如果要将不同衣料拼做成一件衣服,那打版就相当于设计拼图。我们不仅学习平面打版也需要在电脑上3D打版,这有一定的难度。
老师只教授基本的打版知识,会鼓励我们积极运用发散思维去钻研。这样的学习模式,可以使思维更开放不拘泥于条条框框。
(学厨实操期末考试)
努力与勤奋换来了高光时刻,2021年我以各科全A一等一的成绩作为优秀毕业生毕业了。
然而以优秀生身份毕业,并不是就预示我未来的路就已经“设计”好了。毕业作品成了我唯一的巅峰之作,之后再也没有了创作的灵感。
大学期间虽然主修设计,但我依然没有放弃对商业的爱好。除了依赖母亲的经济支持,我也在不断尝试创业,想以此能实现经济独立。
来英国后我就在网上开了一个袖珍手工艺品店,这个店经营了两三年,每个月也有几万块钱的收入,直到疫情开始快递受影响而作罢。
我是个喜欢理论联系实际的人,当时做“娃娃”艺术品的代购,希望可以运用学校所学做一些周边产品,于是就设计手工玻璃小沙发,但后来发现做沙发成本太高、又重,结果一个也没卖掉。
(第一次画巧克力做点心)
我还做过伦敦本土一位品牌设计师的助理,其实就是义务实习生,除了技术与经验的封锁,还没有工资。
无论是做买手还是学习实践,我发现有很多设计师天赋很好,但是对市场上的目标客户知之甚少,没有营销渠道又没有品牌影响力,导致产品没有市场。
我是个比较现实的人,如果想走“设计”的路,就必须学会运营好自己的品牌,否则不但赚不到钱,还烧钱。
一切又回到原点,单靠设计并不能很快赚到钱,四年的学习更多的是艺术鉴赏力和感性思维的培养。
而我更希望学会商业思维,未来能在艺术设计与市场之间构建起桥梁。带着这样的想法,我来到了华威大学读为期一年的研究生。
华威大学的制造工程学院(WMG),它的上课机制非常特别。一门课集中上一个星期,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六点半,一门课结束后会有几周的课程作业,结束后再开始第二门。
(不懂技巧的时候给朋友瞎做的蛋糕)
除了理论学习,这种机制更注重实操。我们入校一个月后就开始选择毕业论文的导师。
学校老师一般都是投资人,有很多项目,所以这些老师其实也是老板,因而他们更现实,对论文中的理论部分不怎么苛刻,但对项目是否能落地实施、成功概率是否高、毕业后能否得到很好的发展、能否获得收益更看重。
我当时选择的毕业论文题目就是《自主创业》,从想法开始,到实践测试,完成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。
后来我准备落地一个项目,就是想搭建一个平台,能将众多设计师的作品推到精准客户面前。
幸运的是这一时期我遇到了品味相投的合作伙伴。我们互相督促学习,而且通过当时的伦敦艺术群组结识了很多志趣相投,甚至更优秀的人。
(给朋友做的蛋糕)
后来平台项目因为合伙人的分歧戛然而止,但却让我意识到没有真的工作经验,想毕业就创业、靠存款靠借款就创业真的行不通,而且在做的过程中才发现很多东西自己没想清楚,只是盲目在做。
兜兜转转的时尚行业走不通,我只能寻找新的出路。
我翻阅了大量书籍,做了一些调研,发现餐饮市场才更大。恰在此时爸妈那边封城的消息也传来了,上海的菜价更是令人瞠目,一个瓜几十块钱,一棵菜上百块。
民以食为天,刚需高频这方面的创业才是比较正常的。锁定了目标,我开始搜集有关餐饮的资料。
有网友问我,硕士毕业为何不在当地先就业。英国的物价很高,工资收入和物价不成正比,而这几年为供我读书,家里已经欠下外债,我需要高薪的工作。
(第一次拿到蓝带入学工具包)
经过多方考量,我最终选择了去澳洲蓝带学院,因为这所学校不只是学,还包括实习,更加实际一点。另一方面,澳洲的工资也要高一些。
今年1月我来到了澳洲,开启了厨房小白的求学之路。而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费用。两年多的学费需要35万元,家里帮我出了15万元,剩下的学费和每月近万元的房租和生活费我都需要自己想办法。
为了能尽快凑足剩余的学费,我到处应聘,最多的时候打三份工。在澳洲算是这辈子第一次正经打工赚钱,洗碗、切菜、擦地,从零开始,虽然钱不多但成就感满满。
每次发工资,第一时间不是交学费就是付房租。我是三天两头打电话交学费,十几、几十、几百地交,以至于后来学校财务部门都能背出我的学生ID了。
上蓝带之前,我是个碗不洗,饭不做的泡面党。如今为了练习刀功,我每天都要切洋葱,一桶丝一桶丁。
(凑学费)
刚开学时,我做啥都是最慢的。课堂上听的最多的话就是快点快点快点。经历了很多次,大家下课都走了,我还在洗刀;别人做好都开始聊天了,我还在摆盘。
记得初级时,第一次在做肉汁烩饭,因为速度慢,火又开得特别大,结果整个锅都糊了,用钢丝球都洗不干净,饭都是苦味。
几个月后,我却被狠狠夸了,不仅是全班第一个上菜的,老师还让同学尝我的菜,说这才是正确的做法口感。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一天成为一个榜样。
我想,只有从心底真地下决心做好一件事的时候,你会发现原来真相和通关秘籍就在手边。
(蓝带初级考试)
最近收我到了五星酒店的offer。记得初学时,网上有一位“老前辈”在厨师界混了十年左右,特别不看好我,认为五星级酒店不可能要一个刚入行的学生,当时我不知道怎么反驳,如今现实就在眼前,我相信天道酬勤,事在人为。
几个月来,我心态最大的变化就是,不再为了拿证书学厨师,而是为了能“成为一个优秀的厨师”。选择做厨师是我有生以来最骄傲的一件事。
生活的真谛其实从来不在别处,就是脚踏实地在日常里一点一滴的奋斗,既然都是自己的选择,坚持下去就好了。
如果命运是世界上最烂的编剧,那我就争取做自己人生中最好的演员。